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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臥雲亭上初次交談 也許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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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甜坐在馬車裏,撩開車簾往外看,心緒覆雜中帶著些悵惘。

雪早已停了,道路上的白雪被踐踏成臟汙的雪泥。

道路旁邊的青磚灰瓦上落了層白雪,別有一種蕭瑟寒冷之美。

即使寒冷,即使艱難,可活著還是好的,能看四時美景,能品故鄉美食,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前世的她,三綱五常女戒女則背得滾瓜爛熟,時時刻刻以閨秀的標準要求自己,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家從父,既嫁從夫,卻被人一步步推入深淵,無法回頭。

能夠重活一次,宋甜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金雲澤接到宋家小廝送來的帖子,早早就帶著兒子金海洋等在大門那裏了。

見宋志遠護送著馬車到了,父子倆上前與宋志遠寒暄。

宋志遠滿面春風,熱情得近乎肉麻。

自從金氏去世,宋志遠嫌金家在衛所當差,不如繼妻吳氏的娘家大哥吳千戶得勢,因此不怎麽和金家來往,四時年節都是派小廝送上禮物,他本人是從不過來的。

沒想到世事多變幻,轉眼間豫王趙臻封王就藩,來到宛州,金雲澤也青雲直上,從獨山衛所調入豫王府做了校尉,頓時風光起來,宋志遠的態度自然也變熱情了。

金雲澤為人沈默,倒是金海洋口才靈便,與宋志遠有來有往奉承了幾句,便問道:“敢問姑父,表妹可是在馬車中?”

宋志遠含笑道:“正是。”

金海洋拱了拱手,自去引著馬車進了大門。

宋志遠趁機把金雲澤拉到一旁,低聲說了自己要陪知州江大人去豫王府候見的事。

豫王性情高傲,為人冷淡,平常只見各個衛所的人。

他來宛州就藩兩個月了,知州江大人和闔城大小官員竟然都未曾巴結上,好幾次江大人帶領眾官員前往豫王府候見,都是等了又等,卻連豫王的袍角都未曾見到,最後只得灰溜溜離開。

宛州是豫王封地,豫王便是宛州的土皇帝,他老人家如此任性,長此以往,地方官員實在是難做啊!

金雲澤雖不喜宋志遠的為人,可瞧在外甥女宋甜的份上,慨然道:“到時候我可以幫你們通稟一下,不過王爺自有決斷,見與不見在於王爺,我們這些做下屬的,從來不敢多言。”

宋志遠等的就是這句“到時候我可以幫你們通稟一下”,當即謝了金雲澤,自去尋江大人報信去了。

宋甜扶著紫荊一下馬車,就被舅母金太太攙住了:“甜姐兒,你可算到了!”

宋甜擡眼看去,見金太太兩鬢已經斑白,眼角細紋明顯,法令紋深刻,分明是記憶中的模樣,鼻子一酸,眼睛頓時濕潤了:“舅母——”

金太太見狀,忙道:“大姐兒,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有事就和舅母說,舅母給你做主。”

宋甜的母親金氏,是金太太這做嫂子的帶大的,感情非同尋常,如今金氏早早去了,金太太待宋甜自是親近疼愛。

宋甜忙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見到您太開心了。”

這時金氏身後傳來清脆的笑聲,接著一個穿著大紅錦緞對襟襖的少婦走上前,笑吟吟道:“母親,外面太冷了,咱們帶著妹妹進屋說話吧!”

正是金海洋的妻子謝丹。

宋甜忙屈膝行禮:“見過嫂嫂!”

謝丹比丈夫金海洋小近十歲,今年才十六,長相甜美,性格活潑,和宋甜很是投契。

謝丹不待宋甜屈膝,就把宋甜扶了起來:“自家人,不必多禮,咱們進屋說話。”

進了正房明間,宋甜脫去皮襖,卸了頭面,凈了手臉,穿著白綾小襖,攔腰系著緞裙,舒舒服服坐在榻上和舅母嫂子說話。

她素來不愛傾訴,不肯說自己在家裏的煩惱之事,只挑好玩有趣的話題聊。

金太太不愛說話,攬著宋甜坐在那裏,笑瞇瞇看宋甜和謝丹吃點心說閑話。

宋甜很快就把話題引到了金家的後花園:“嫂嫂,雪下這麽大,後花園裏的蠟梅開沒有?”

謝丹歪著腦袋想了想:“我不知道啊!”

她喜歡養貓,對那些花啊草啊一向沒有興趣,不過既然宋甜喜歡,她這做嫂嫂的自然得陪著了,於是道:“大姐兒,我帶你去後花園看看去!”

片刻後,宋甜換了件煙裏火回紋錦對衿襖兒,系了條鵝黃杭絹點翠縷金裙,與一身大紅的謝丹一起出門,往後面園子去了。

金家花園很小,花園裏種了幾十株花樹,東南角是一座兩層樓高的臥雲亭,別的也沒什麽。

宋甜與謝丹賞了雪中蠟梅,然後一人擎著一枝蠟梅,登上了臥雲亭。

謝丹吩咐丫鬟紅蓮拿出兩個坐墊鋪設在美人靠上,請宋甜坐下,低聲道:“隔壁就是豫王府了,咱們可以悄悄看看,且不要大聲喧嘩,免得驚擾了貴人。”

宋甜斜簽著身子坐著,眼睛看著隔壁的豫王府花園,想到前世之事,心中一陣淒然,口中卻故意道:“王府花園看著也不過是些松林小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景致。”

跟了豫王那麽久,其實她對豫王府熟悉得不得了。

謝丹笑了:“我也不知道豫王府花園到底有多大,不過聽父親說起來,似乎大得很。”

這時金太太的丫鬟丁香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少奶奶,謝家派人送禮來了!”

宋甜知道謝家送的是謝丹愛吃的風幹魚和風幹兔肉,忙道:“嫂嫂,你去忙吧,我自己呆一會兒就回前面。”

謝丹帶著紅蓮離開後,宋甜又讓紫荊去前面給她拿暖手爐了。

臥雲亭上只剩下她自己,四周頓時靜了下來。

宋甜靠在美人靠上,仰著臉,閉著眼睛,右手捏著帕子擱在欄桿上,聽著北風吹過王府花園松林發出的濤聲和拂過她耳垂上的金鈴鐺耳墜子發出的“叮鈴鈴”聲,等待著那一刻到來。

鹿皮靴子踩在鋪滿松針的小徑上,發出輕輕的“嚓嚓”聲。

聲音越來越近。

正是豫王心事重重時走路的節奏。

宋甜默數三聲,松開了手指捏著的帕子。

趙臻帶著小廝琴劍在松林裏散步。

作為皇子,封王就藩意味著從此與帝位無緣。

趙臻剛得到京中消息,同樣身為皇子的趙致,封王後卻被永泰帝留在了京城。

原來父皇也是偏心的啊!

父皇口口聲聲一碗水端平,可不管是身為太子的趙室,還是三皇子趙臻,都不是父皇重視的人。

不管怎麽說,與其等著趙致將來登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如在宛州好好練兵,蟄伏起來積蓄實力。

至於宛州本地的官員,如今知州江大人立場不明,暫時還是少來往的好……

趙臻計議已定,忽然聽到上方傳來清脆的“叮鈴鈴”聲。

他仰首一看,卻見高墻上方的亭子上一個女子正背對著這邊坐在美人靠上,烏發如雲,頸項雪白,耳垂上的金鈴鐺耳墜正發出細碎的脆響。

趙臻一怔,總覺得這背影莫名的熟悉,不由停住了腳步。

恰在此時,那女子手中的帕子飄飄悠悠落了下來,被風一吹,徑直向著趙臻這邊落了下來。

趙臻下意識伸手接住。

宋甜倚著美人靠坐著。

前世此時,她因為想家中瑣事想得出神,帕子落了下去她都不知,還是聽到豫王的聲音這才發現的。

當時她起身往下看,恰好看到了豫王,認出是在梅溪酒家見過的那個清俊少年,一時驚艷,盯著豫王看了又看,發現豫王眉頭皺起,這才意識到自己見色忘情了,羞得滿臉通紅,捂著臉奔下臥雲亭,一溜煙跑回前院去了。

後來她變成了一縷游魂追隨豫王,才發現當年自己的帕子,被豫王好好地收在一個小小的錦匣裏,與端妃留給他的繡帕放在一處,供在了她們的靈前。

所以宋甜猜測自己是不是同端妃有相似之處,豫王從她身上看到了母妃的影子,這才把她的帕子與端妃的繡帕放在一起。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我把你當做雲端小仙男戀慕,你把我看做母妃新替身供養”吧!

因此宋甜用了極大的毅力,終於驅走了最後一絲綺念,發誓要像母親一樣守護豫王,報答豫王前世的恩情,然後就去過自己的日子。

想到這裏,宋甜當即起身,趴在欄桿上,看向下方握著帕子的豫王,大大方方道:“哎,這是我的帕子,方才不小心掉下去了!”

趙臻看了看手中的帕子,又看了看趴在臥雲亭欄桿上的宋甜,道:“等我一下,我有法子把帕子還給你。”

宋甜“嗯”了一聲,眼中含笑看著趙臻。

趙臻單膝蹲下,揀了一個小石子放在帕子裏綁好,然後擡手朝著宋甜左側扔了上去。

“當”的一聲,裹著小石子的帕子落在了宋甜旁邊的地板上。

宋甜彎腰撿起帕子,掂了掂,取出了裏面的小石子,向趙臻搖了搖帕子:“多謝!”

趙臻已經認出眼前這可愛的大眼睛圓臉小姑娘,正是前天晚上他在梅溪酒家外面遇到的那個,不由微笑:“不必客氣。”

他灑然地對著宋甜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大步向前去了。

琴劍忙跟了上去。

宋左手托腮趴在欄桿上,看著趙臻高挑的背影消失在松林之中,心中滿是安樂,因宋府諸人而起的陰霾一掃而空。

不管何時,豫王都是她的小太陽,能夠幫她驅散陰霾濕寒,帶給她溫暖喜樂。

宋甜今日的目的就是要加深豫王對她的印象,好方便實施下一步計劃,如今算是圓滿完成了。

她開開心心下了臥雲亭,與拿了暖手爐過來的紫荊遇上,一起回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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